入冬

天气有些凉了。

冬天如果不是能够与来年的春天联系在一起,就永远也不会讨人喜欢。至于有历史上隽永的人们另外去欣赏雪花的这种雅兴——一来南方并没有雪花,二来我也还未有,也不想,抖落身上那点尘杂,故亦不敢自命有多么清高。

比于去欣赏雪景,我宁去欣赏我身上的尘杂。

然而,几年以前,我还是期待冬天的。赏景这样的事,既便没有雪,我也经常干。但是伴着我的长大,气候日趋肮脏,我身上于是就不免得增多太多的尘杂了。冬景,要我透过尘杂来看,我也看不鲜明,便就懒得再看了。至于又碰到那些赏雪的人,也赌气偏就不与他们一起看。

——但是冬天给我的感觉,并不只有一些无谓的不欢喜。它从今年起,给与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。幼时在厚实的棉衣里,当然不会觉察出冬天的馈赠;但现在我并没有棉衣,甚至于身上残留的布片也失去了御寒的功效。于是等到冬天来临,我便有了疾病,是久不能褪的顽疾。

雪花一向是美的,也一向使人悲伤。秋风满楼,黄叶一片片地坠地,踩下去有惨烈的声响。落叶借着我的脚步哭泣,这哭泣,也是我想要的。但是既在行走,既在哭泣中行走,我的哭泣,就请落叶代办了罢。

直到雪花要来到了——某个料峭的早晨,落叶皆做了雪的祭品化去,天地便换了主宰。这新的主宰,太冷酷而无心代我哭泣,我行走在雪地的脚步再发不出声响,但过后的印记却更深了。

一片为白雪所覆盖的落叶的尸体,上有我脚印,像一条弯曲的路朝远处延伸而去。

这就是雪景吧,但我大概不会继续去想象它——比于去欣赏它,我宁爱我身上的尘杂。

尘杂有何不可去爱的呢?须知那降雪的云,也不过是有水珠去温润的尘杂。如此,冬景和尘杂倒是有了渊源了——欣赏雪花的人,大概也不自知和我一样身上有尘杂,且因为这不自知,他们身上的尘杂兴许还会多些呢!我倒是能够羡慕了。

冬天,终究不是令人欢喜的季节。我的羡慕,也只献给那些不自知的人们吧。一年四季的更替如果隐喻了生命,冬天便是彻头彻尾的死亡。今年入冬有些别致,在我身上御冬的衣物初易的时候,在刺骨的风里,过去一年的我恰又将要死亡了。一瓣雪花落下,难道是一个灵魂一年里的忏悔?但是清清楚楚的,是我身边没有雪。没有雪的地,照例仍不能为我哭泣。我能不哭泣,便只能面无表情地,拖着我的尸体,安心地去找一座坟埋葬好了。

雪花化作水,能洗掉尘杂么?

那坟不扫,留着尘杂,等雪花来。

07年11月24

远星

磅礴的漆黑盖住周身。
头顶上,
星空有着无限的广延。

朝一个宁静的夜晚吹出爽冷的风。
这一阵寒意,
满足了与远星对视的眼睛。

一颗流星终究陨落的时候,
它有撕破夜空的力量。
望着从草地升起的无数虔诚的心愿,
它陨落了。

化作剧烈的火花,
燃烧出承载心愿的焰光。

羁旅了千万年
于冰凉的虚空中。
冷冻而沉眠。

一颗远星。
诞生太古,飞历洪荒。
踉踉跄跄然肩擦了无数的过客。

他老了。
陨落之前
刻进了与它对视的眼睛。

09年2月28

盛夏

树荫,叶影,随暖风摇曳的星星点点的艳阳;

虫响,蝉鸣,与和弦共舞的迷迷醉醉的拟想。

日光辉映下,草枝错落,携根带叶,做的都是这片土壤上的梦。

梦景在迷离的视线里渐渐碎化:风里氤氲的是催睡的宁静,远处朦胧的是虚幻的笑影。

夜空一片,群星朗耀。草丛里隐秘着沐浴后的清馨,宁淡的路灯浇不去白日的遐心。

入夜之后,还残存着兴奋的蛐蛐,作着没有听众的演出。

这些蛐蛐,不论是什么时候,一概能谱出美好的歌。

盛夏的夜晚,必不能早早就睡去。

是的,总缺些什么,

必不能就这样

无声息地

睡去。

08年7月11

雨季

淅淅沥沥,点点滴滴,这是清明时节的雨季。

乍暖还寒时候,最难将息。人们的愁绪从窗台处悠悠升起;冰凉凉的雨滴却顺着屋檐三三两两地落下。雨水浇灭了许多灼热的情怀,打起地上久蓄的烟尘,飘飘袅袅地在空中朦胧地纠缠着,使人如何也见不分明。

黄昏的时候,各色树叶上面可以闪出星星点点的油亮,与刚点明的路灯,一同照出那些在雨帘中彷徨的晚蛾。

崎岖的路面上,雨水静谧的流淌。倘若哪个沟壑里招来的水较多了,便可以隐隐约约的倒映出天上许多渐渐睁开的眼睛。

风有时成阵地吹来,使树叶,雨线,灯光以及人们的愁绪都整齐地向某一处压下去。时来的闷雷,也正衬来点缀一片片响起的沙沙声。

闪电能猛地惊醒早已糅合了的昏黑。它用一霎的时间,把夜空劈作两半,再让它悄悄地在眼中复合。神醒后所能挽留的,只是自己蓦然迸发的心灵的悸动。

眼界中的色调由墨绿变为淡黄,由淡黄变为腥红,又由腥红变为最终彻底的随雨而来的黯然。

淅淅沥沥,点点滴滴,彻夜未止。

08年4月20